在樹林裏睡覺, 好玩。

月亮高高地掛在樹梢上，枝繁葉茂, 因而只能瞧見皓月的半張臉, 天氣這樣好，大概還有許多星星，都遮蔽在大自然的傘蓋之上, 若隱若現。

有風吹過來，鉆進衣袖，吹得皮膚涼涼。

黛茜坐在燈前面，兩只小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，在看托尼泡奶粉。

考慮到要環保, 篝火於是不必點燃，用一人高的落地燈也能夠照出去老遠。

夜燈引來飛蛾上下撲騰, 要一頭撞進溫暖的光源, 可惜燈管阻隔，使勁渾身解數，也只是在燈上撞出輕微的噗噗聲響。

團子並不害怕飛蛾，只是看著, 說飛蛾在撞燈玩，不知道會不會痛。

謝爾頓害怕飛蛾。

要是飛蛾翅膀上的粉沾了他一點, 嚎叫可能響徹天際, 所以原本他在黛茜身邊坐著安安靜靜看書，長著翅膀的蟲子一來，他就像碰見天敵, 嗷嗷地躲進帳篷裏。

雙胞胎不喝奶粉。

但庫珀先生也沒有因此比托尼清閑到哪裏去，兒子求生欲極強不會亂跑，女兒是真的來叢林探險，一下沒看著就失去蹤影，驚得做爸爸的到處找，提回來恨不能拿根繩子在帳篷上拴著。

“我看見夜怪。”米茜說得神神秘秘，又像真的看見。

黛茜等到爸爸泡的溫溫的奶，高高興興站起來用兩只小手捧了，低頭含著慢慢地喝，聽見米茜說話，就去看她。

“躲在黑暗裏，很可怕！”米茜張牙舞爪。

露營的夜晚沒有恐怖故事仿佛很乏味，團子不害怕，覺著米茜揮舞手腳的樣子好笑，大眼睛彎彎，笑得嗆了一口奶，在那裏咳嗽。

快到睡覺的時候，孩子們已經給換上舒服的睡衣，也噴了驅蚊蟲的水，庫珀先生要把他的雙胞胎哄睡，但米茜不肯睡覺，在帳篷裏，要爸爸講鬼故事。

“不準講。”謝爾頓道。

“謝爾頓膽小鬼才不要聽。”米茜坐在自己的床鋪上，和謝爾頓中間隔了個爸爸，對弟弟做鬼臉。

謝爾頓哼一聲：“我才不膽小。鬼故事都是沒有科學依據的，聽多小心你腦子變笨。”

他是不想聽，架不住米茜要纏庫珀先生，最後還是得聽。

黛茜還沒有要睡覺。

托尼在帳篷裏看手機，寫一些小孩看不懂的工作內容，發給公司的助理，黛茜沒有帶平板，把自己帶來的包拿了，倒出裏頭的東西，在一地亂七八糟裏找玩具玩。

哈皮很細心，帶來許多必需品，還沒忘記帶黛茜睡覺要抱的彩虹小馬。

“黛茜！”米茜把頭探進斯塔克家的帳篷來叫人，“聽故事嗎？”

團子一聽，玩具也丟了：“聽的！”

她告訴爸爸，要到米茜的家裏玩一會兒，撒著歡兒跟好朋友跑出去，聽庫珀先生的故事。

庫珀先生拿著手電筒，手電筒的光從下巴打在他圓圓的臉上，看著很好笑。

“知道夜怪嗎？”庫珀先生問，“藏在黑暗裏，天一黑就跑出來，要嚇唬小朋友。”

“夜怪是什麽樣子？”黛茜問。

米茜搶答：“我知道！”

她用手在頭上比兩個尖尖的耳朵：“就是有尖牙，有翅膀，像蝙蝠！它還會倒吊在樹上。”

小雛菊寶寶身子一僵。

“如果不馬上閉眼睛睡覺，夜怪就會爬到頭頂。”庫珀先生應付似的講故事，講沒兩句就大結局，“上一個不睡覺的小朋友已經被夜怪嚇哭。”

米茜意猶未盡：“它要爬在頭上吃人的腦袋！”

“你都哪裏來的這些聯想？”庫珀先生表情古怪。他決心回家之後好好檢查女兒看的動畫片和圖畫書。

黛茜開始還高興，聽了米茜的話，她就不那麽高興，縮在帳篷的角落裏。

有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挪過來。

團子嚇一跳，剛唬得要叫爸爸，手已經伸出去要把那影子推開，臨了借著手電筒的光發現是謝爾頓。

他剛才一直在被窩裏躺著，原來沒有睡著。

“這麽吵我怎麽可能睡著。”謝爾頓道，“你回去睡覺吧。”

黛茜顫顫地道：“好。”

謝爾頓於是帶著她出帳篷來找托尼。

老父親看看時間，原本就打算把女兒抱回來睡覺，見帳篷布一掀，鉆出來兩個小的，走在前頭那個瞧見他，快快地跑過來，一撲撲在懷裏。

“晚安，斯塔克先生。”謝爾頓道。

他忽然有些羨慕黛茜。

米茜的故事沒完沒了，不知道還要聽進多少知識糟粕才能睡得著，只有在心裏默算數學題才能保持他的平和與冷靜。

小男孩倒不想換個爸爸，他想換個雙胞胎姐妹。

黛茜跟爸爸去漱口。

在外頭到底要簡陋一些，用的是漱口水，倒在杯子裏，辣辣的薄荷味鉆進鼻腔，惹得小孩打個噴嚏。

團子一手拿著杯子往嘴巴裏倒漱口水，一手揪著爸爸的褲子。

“你在米茜那裏聽了什麽故事？”托尼問。

黛茜鼓起臉蛋，咕嚕咕嚕把水在嘴巴裏轉一轉，吐在地上，輕輕地道：“講夜怪了。”

她今天晚上睡覺，想要和爸爸一個被窩。

夜深露重，剛還微涼的風，現在透出點兒冷意。

托尼把面團似的女兒放進帳篷，用毯子裹了兩裹，才進去躺下。

一躺，旁邊軟軟的被包就挪過來，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前窩著。

黛茜把腦袋往托尼頸窩裏鉆一鉆，再鉆一鉆。

“再鉆我就要破洞了。”托尼道。

“爸爸，我有一點害怕夜怪爬在我的頭上。”黛茜小小聲地道，仿佛真有個夜怪在帳篷外面聽著小孩的動靜，“因為夜怪就是很像蝙蝠。”

藏在床底下的怪物她不怕，蝙蝠她就害怕。

“爸爸。我想我們的家。”團子道，“今天晚上好長好長。”

“蝙蝠為什麽可怕？”托尼問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黛茜搖頭，“總是有很多不知道為什麽就發生的事，很奇怪的。”說得還頗有哲理。

“我不會讓蝙蝠靠近你。”做爸爸的閉上眼睛。

今天沒有消耗太多體力，但山間風露清，他居然有些犯困，低低地說話，不忘把懷裏小小的女兒拍一拍：“如果它要來，可以先停在我的頭上。”

“不要這樣。”黛茜動一動，“爸爸，我保護你。我保護你的時候就不害怕。”

托尼就笑一下：“你怎麽保護我？”

“我揮一揮手，讓夜怪去別的地方。”黛茜道，“它不願意，可是我的力氣很大，把它推走，還有……”

團子說著說著沒了聲音。

托尼睜開眼睛，摸一摸女兒的臉，她已睡著了。

一夜好夢。

除了謝爾頓。

庫珀先生的呼嚕震天響，好不容易從恐怖故事中逃脫的小男孩沒有睡著，睜著眼睛過了一夜，第二天起來，就像霜打的茄子。

於是在黛茜和米茜回到家，都在或畫或說，紀念樹林冒險的美好的一天一夜時，謝爾頓在人生絕不做的一百件事計劃上，把不在樹林過夜加了進去。

和朋友一起外出很好玩，如果有機會，黛茜還想跟庫珀家的雙胞胎一起出門，只是害怕像蝙蝠的夜怪，去個當天來回的地方就很好。

可惜樹林之行過後，托尼又開始忙碌起來。

暑假還沒結束，不單單幼兒園的小朋友在玩，中小學的大朋友也到處旅游，紐約的客流量這兩個月就沒下過。

爸爸沒有空，爸爸的好朋友是有空的。

羅德上校聽說黛茜這幾天天天在家裏關著，像個沒有自由的小動物，十分心疼，好像他自己被關，特地趕過來，要帶孩子出去逛逛。

“去我的家，怎麽樣？”羅德問黛茜，“我家裏買冰淇淋了。”

“爸爸不要去嗎？”黛茜問。

“你爸忙得都忘了自己是誰，才不要去我的家。”羅德撇撇嘴，“叫他今晚到我家接你。”

他湊在團子耳朵邊，悄悄地道：“你可以吃兩個冰淇淋球。”

黛茜馬上答應去羅德上校的家裏玩。

羅德自己沒有小孩，於是把托尼的小孩當他的小孩，像他從前說過的，黛茜要是從天而降，砸在他的家裏，說不定她現在就是黛茜·羅德。

“黛茜·羅德多難聽。”托尼嗤之以鼻。

鮑勃正好上來拿香蕉，聽見黛茜要跟羅德上校去玩，也吵著要去。

羅德的車上最終多了個綁著安全帶的香蕉膠囊。

“我早就想，載著小孩出去兜風，不知道有多好。”羅德在駕駛座上美滋滋地道。

他擡頭通過後視鏡看一眼後面坐著的黛茜和鮑勃，心裏十分滿足，駕車駛離了斯塔克家。

中途要經過時代廣場，今天紐約的交通狀況還是一塌糊塗，堵在車流中間，羅德只能托腮看路邊熙熙攘攘的行人。

游客好多。

黛茜也在看人，鮑勃看的是漂亮大姐姐搖擺的裙子。

“中學生也組團出游。”羅德看見路邊幾個十幾歲的少年，慨嘆道，“我這麽大的時候也愛到處跑。”

人群突然騷動起來。

“包！”有個男人高聲叫道，“我的包！”

但人流擠得水洩不通，哪有人管他，就算聽見叫喊，搶包的人泥鰍一樣滑進陌生人裏，要找也難。

羅德一驚，降下車窗，要看看是怎麽回事。

突然從天而降一道雪白的閃電，劈在人堆裏，惹出許多驚聲尖叫，蓋過那倉惶的“搶包”。

團子剛才還在看那幾個中學生，想起她的皮，不知是不是眼花，仿佛一瞬間，少年堆裏少了個人。

眨眼睛的時候，再一道閃電劈下來，人又一個也沒少，有個深色頭發的少年穿著黑短袖，正從同伴手裏拿過帽子戴在頭上。

帽檐遮了他的臉。

再看那被搶包的男人，這會兒手裏拿著莫名失而覆得的包，擠出人群，站在馬路牙子上，茫然得如同驟然穿越。

“是誰幫的我？”他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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